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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如露如电(第1页)

尽管九八年泰南县沟满壕平,却并未被那场滔天一般的大水击垮,这和九四年和九六年的两场大水相比,虽后者没有前者轰轰烈烈,却几乎面临炸桥的危机。说来搞笑,九八年甚至基本上没被波及到什麽,当然除了本世纪末的第二次金融危机,成片成片的人举目四望,满脸茫然。

其时天气热得邪乎,温室效应越来越明显。七月参加完高考,杨书香就一门心思紮进了电视机里,於他而言,这一个月乃至一年来错过了太多东西,这回终於可以踏实下心,彻底放松一下了。

月初,圣埃蒂安球场的那场比赛,英格兰十七岁的追风少年在中线前接七号的挑传,右脚用了一记苏秦背剑,先是摆脱了阿根廷三号查莫特的追堵,而后长驱直入依靠度把球切向右路,横跨身子过了二号阿亚拉,在万众瞩目之下轻松把球送进了对方的大门。不过作为宿敌,注定英阿两支球队死磕到底,结果最后贝克蛤蟆背了黑锅,成了罪人。

这都不是重点关注的,杨书香在乎的是意大利的输赢,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了比赛结果。亚平宁的忧郁王子没再穿上他的十号球衣,没再射飞点球,即便桀骜不驯的孤狼消失在巴西队的大名单中,即便孤狼在媒体面前痛哭流涕。惦记着意大利那个十八号,为此杨书香也把自己的头剪短了,像是在表明一种心态。

璀璨的巴尔干每多英雄屠狗,上一个轮回保加利亚出了个斯托伊奇科夫,一记圆月弯刀把德意志战车送回了老家,这一届则换成了克罗地亚。同为左脚型选手,同为四分之一决赛,苏克的一球定乾坤把橙色军团干趴了。很有意思的是,巴西挺进了决赛圈,这不禁让杨书香想到了去年四国邀请赛上的那个巴西小个子——也是左脚型选手——所打进的那个违背物理常识的进球,横跨半径七米,此情此景法国看门的巴特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颠球打板儿的游戏从初中延续到了高中,连同定位打板。去年夏天农合杯时,杨书香差点报名参加府国安c队的招募,后来问过柴灵秀,没等着妈妈言语他就变卦了——高中是一定要走完的,还要把曾经妈妈没走过的大学路走一遍——实现心中的梦想。

从三点开始一直到清晨,杨书香大马金刀端坐在杨刚家的客厅里,边抽烟边喝着小酒,一直到看完了高卢雄鸡和桑巴军团的这场世纪末的大战。尽管外星人霸气十足,碾压全场,却没有四年前孤狼的运气,倒是齐内丁这位拉球如同拉小提琴的艺术大师用头很好地证明了自己,展现出东道主应有的实力,在球场上给桑巴军团来了个响彻的耳光,而且是左右开弓——忘记说了,齐达内虽谢顶,脸却很有型,这算不算替亚平宁报了四年前的一箭之仇?

起身走到阳台,杨书香打开透气窗,外面的天色处於朦胧的冷清状态,看起来很新鲜。他看到树叶上还挂着露珠,耳畔就传来哗啦啦地流水声,於是树叶的纹路就被无限放大,任何一件事物在水滴下都变得清晰、透亮、莹润。酒自然喝得是白的,茶几上必不可少的还有红酒,似乎女人更喜欢品味这酸涩的味道,据说能美容,据说还能美肤,据说的东西太多了,反正已经喝干了。

回身之际,杨书香看到杨刚在打量自己,这让原本口干舌燥的杨书香於此时想要凉爽一下,冲杨刚一呲牙,起身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罐啤。用啤酒漱口,这招当然是多年前杨刚教给杨书香的。杨书香一学就通,还挺朗朗上口。一拉溜码在茶几上,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杨书香和杨刚爷俩就又开始推杯换盏起来,一边喝着凉啤酒一边看起了法国的时装走秀。

闭幕式的时装秀浸透出法国人骨子里的浪漫,在一群穿着黑色背心,手拿棒槌——主持人满嘴鸟语的解说中——鼓点在蓝天白云之上颇有节奏地敲打了起来。法国人也够寒酸,竟然用汽油桶当架子鼓,或许这是为了突出他们的浪漫情怀,也说不准。模特们整装待围成了一圈,然后开始穿花蝴蝶一样来回交错穿插,用她们美妙的胴体妆点天空,奇装异服下黑丝肉丝充斥着人的眼球,婚纱、旗袍、晚礼服、西装、纱衣、大襟,五花八门。

对着这群模特,爷俩品头论足口若悬河。竟还看到了一个特写——穿着黑纱内里真空的外国妞——裸露着黝黑的奶子,裸露着黝黑的咂儿头,画面在她身上居然足足停留了五六秒,令人惊讶而又兴奋,而后又相继出现几次这样的镜头,即便开着空调,也难免令人血脉喷张大汗淋漓。而那种纱衣,杨书香并不陌生,应该说非常熟悉,因为娘娘就有好几身呢,不止这些,她还有紧身衣和丝袜,其透亮程度丝毫不逊色眼前所看到的那些。在无数个夜晚、黄昏、黎明,甚至是晌午、上午、下午,那紧致柔腴在杨书香抚摸着娘娘把她揽进自己怀里时,无数次地体验到了其肉体上的丝滑。

杨书香脱掉背心光着膀子时,已经是清晨六点半了。法国人一直在欢呼,注定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杨书香有些戚戚,他看到自己大大脸上有些疲态,这让他想到了地中海忧郁的湛蓝,想到了飘逸的马尾辫,一如四年前端坐在电视机前,看到的那个叉着腰一动不动的背影。青春不再,人老了,确实,谁都有老的时候,让人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落寞,醉卧斜阳。

抽了根烟递给杨刚,亲手给他点上,杨书香指了指嘴说里面苦,跑去卫生间把牙刷了,和湿漉漉的地面一样,这让他觉得状态恢复过来,尽管半宿没合眼,心情总算是不再沈寂於犹豫,有点高三挑灯夜战的感觉。翻身来到客厅时,看看杨刚,已经有些醉态,烟竟然抽得那麽快,於是杨书香伸了个懒腰,小麦色皮肤健康透亮,腹肌显得格外清晰。其时他已经高高大大,一米八多。拿起烟盒,从里面给自己抽了一支香烟,点上嘬了两口,塞进杨刚嘴里。

朝着主卧门里看了一眼,杨书香看到了高跟鞋,也看到了肉色丝袜。余光之下,杨书香意识到大大正在注视着自己,就抄起了茶几上的灌啤,一口闷了。用手捏扁了易拉罐,咯吱吱地出了刺耳的声音,几乎传遍了各个角落里。杨书香咳嗽了一声,头也没回就朝着主卧室走去,消失的那一刻,杨书香抹了抹身上的汗,热,很想洗澡,门给他特意敞开了一道缝隙,是不是为了凉快才这样做的?反正空调是开着的。

对於杨书香来说,这就像是个梦——离奇而又玄妙,而且是个长长的梦——不总说人生如梦吗!他知道,生命中总有些事情是迟早要面对的,而且必须面对,永生难忘。

驾车赶往省城的路上,柴灵秀的话在他耳边飘起,耐人寻味。杨书香勾了勾嘴角,目视着前方,用一种放松下的心态,说:“人生不就是停停走走吗,舍得舍得,现在我只陪着你了。”

他用半生的时间在证明着自己,尽管走的路崎岖荒唐而又可笑,甚至於无法无天。

杏眸化作一塘春水中的明月,沧桑中难掩柔婉,澄清而又迷离,那是岁月流淌而过上天给予的恩赐,点滴汇聚而成。照亮人生与否柴灵秀并不在乎,看透世情的她只想把那份眷顾浸润出来挥洒给一生守护她的人。她知道他,因为她是他妈妈,也了解他,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就用杏核大眼斜睨着杨书香,良久过后摇摇头,终於把多年不曾说过的话搬了出来:“祸害了那麽多人,你个臭缺德的……我看我上辈子也是欠了你的,要这辈子来还。”

这话听起来有些矛盾,其实算不得责骂,更应该说是一种释放和解脱,诚如她对儿子所言,事实上确实如此,以至於对错已不重要。而那藤缠树,在柴灵秀注视着窗外夜色下流水的车马时,很快被杨书香哼了出来: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雨声未落,柴灵秀便把头转了过来:“沟头堡没了!”

自然那百年好合也随之消失。

思麽着柴灵秀话里的味道,杨书香抿了下了嘴,把手探过去抓在柴灵秀的手上:“人生如露如电,都在我这心里装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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