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秋分。
“竖起来了,竖起来了!”
钱州的运河码头附近,临街那一爿爿早点摊的食桌前,不少娃娃正在和水煮蛋较劲。
今日立秋,只有在这一天,鸡蛋不必磕破小口,就可能稳稳地竖在桌子上。
街坊中的少年郎们匆匆走过,半是嗤笑、半是召集的语气:“立个鸡蛋有啥好看的,走哇,去看和亲公主的船队!”
娃娃们一听有这大的热闹看,纷纷揣上鸡蛋,跟着年长些的孩子,往运河与钱江交汇处的码头跑去。
食肆外,有襴袍文士模样的客人,喝光一碗适秋降火的芋头鸭汤粥后,拿出帕子揩揩嘴,向左右扬声道:“老夫也要去瞧瞧,说起来,就在上月,嘿嘿,这位和亲的解颐公主,还亲手给老夫端过饭食酒水。”
运河码头离城南的樊家铺子颇远,此地的街坊百姓,自是不清楚刘颐得了女帝赦免后、在酱货铺子跑堂帮厨的经历,纷纷带着猎奇之色,向文士打探。
文士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一说,众人里又有好事者,拿腔拿调地啧啧数落起来。
“这江夏王府的女郎,也忒凉薄了些,还在热孝里,就答应嫁人了。”
“从小富贵惯了,哪里吃得民间乞食的苦,便是去给北边的蛮夷做填房,也好过给咱们端茶倒水不是?”
“哎,圣上也不知咋想的,刚把人家爹妈逼得自裁,回头就把闺女差遣出去,托以什么江山社稷大策的,就真不怕这解颐公主一肚子仇怨装得满满的,万一出塞后,她明着与西羌和亲,暗地里却与北燕通敌……”
“兄台此言有理,有理,兄台不愧是祖上三代都出过进士的世家子弟,识人断事,目光如炬!”
众人正兴奋地“蛐蛐”
个不停时,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呸”
。
樊哙挎着个包袱,驻足青石板街的正中央,朗声道:“还三代都出过进士呢,我看你家是三代都没教出个懂事的。公主和亲、越羌联盟,何等大计,竟被你们与热孝忌讳胡扯上关系,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书没读出个仁义礼智信也就算了,心里装的还都是狗屎,所以看谁都是臭的。四百年前,我们汉家王朝,就有罪臣之女往乌孙国和亲,断匈奴右臂,哪里因为家仇就去通敌了?况且,圣上刚发了罪己诏,给江夏王平反,怎么到了你们这里,朗朗乾坤之下,挑拨君臣关系的话,张口就来呢!”
樊哙是什么江湖道行,少女时代就练出独立撑起一片营生的本事,到了这个岁数,还会怕谁?今日撞上这些不出子弟守国门、闲来最爱骂女人的“老登”
们,还不得排山倒海地怼回去。
最先得瑟的那襴袍文士,倒确是樊家酱鸭店的常客,此际认出樊哙来,讪讪道:“樊大娘莫这大火气,老夫晓得,你侄女也被下了圣旨,要陪嫁公主去北边,想来,你心里正不好受……”
樊哙打断他:“老婆子我心里,好受得很。北边是我兄弟干过仗、杀过敌的地方,我侄女承袭父志,如今也往那边干大事去,这才叫虎父无犬女。”
樊哙言罢,不再与这群人废话,旋风似地往运河码头疾步行去。
……
码头边,已是旌旗招展、鼓乐喧天。
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所以大越的礼部与羌国使团商量后,选在秋分这一天,送嫁和亲公主。
汉人王朝的运河经过数百年的经营,如今已成连通钱江、长江、淮河、黄河的成熟干线。
和亲的队伍,从大越都城钱州至黄河重镇洛阳,舟行水路,不但人舒服、能装货,还可日夜兼程。到洛阳后,再换成陆路往西北走,直至羌国的金庆城。
刘昭此番,要远嫁亲生女儿、杜绝她夺位的想法,是真的,要与西羌以姻缘巩固联盟、共击北燕的谋划,却也是真的。为了让西羌看到大越的诚意,刘昭钦定的嫁妆,非常丰厚。
和亲公主换人了,原定的嫁妆不会换。
金银绫罗、珠玉家具、书籍农具、种子药材,还有人数可观的卫士、匠师与艺人。
如此,加上羌人迎亲使团的规模,总共十七八条大船,泊在河道中,气象蔚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