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艾波洛尼亚心绪烦乱,一会儿怀疑克罗切去世了,一会儿又担心罗马当局准备铲除吉利安诺。她心里飞速闪过相关任务人选,盘点武器弹药的库存。
地中海过分通透的日光,让她的眼前飞驰而过的景色都蒙上了一层锋利的金光。
她一路骑行,屁股颠得发麻,终於抵达洛特山谷东南方向的皮亚尼-德格雷西镇。小镇教堂八点的钟声正好响起。
教堂前方站点夥计原本便拿着电话在等待,见她丢下自行车奔进来,立刻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不到三分钟,艾波洛尼亚就和吉利安诺接上头了。
「艾波,你终於接电话了。「吉利安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像是男低音一般富有磁性。但此刻,这声音的主人不复往日的爽朗,反而透露出些微的惶惑和疲惫。
艾波洛尼亚捏紧手里的听筒,问:「图里,发生什麽事了?」
「我们的全自动葡萄采摘机暴露了!昨晚有位美国人通过克罗切那位不成器的侄子大卫。塔查联系我,说要汇报你家附近村落美式军用卡车出没情况。我立刻想到,是前几天的试验采摘走漏了风声。妈妈咪呀,那地方我们治理得和铁桶一样,怎麽就被他发现了呢?该死的。」
艾波洛尼亚莫名松了一口气,快速回过神来说:「图里,冷静,斯科蒂娅夫人做假帐的能力你是知道的,克罗切只会认为是手下的人漏报了,插不到我们头上。你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形。「
吉利安诺深吸一口气,缓缓说起了前一晚的情景。
*
塔查今年72岁,混了大半辈子的日子,身为克罗切的侄子,他有着天然地直觉,就像下雨前蚂蚁搬家,沙鼠躲避蜥蜴毒蛇一样。此刻,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参与这件事。
托马辛诺老辣地看出他的退却,说:「大卫,只是一个电话罢了,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麦可也说:「塔查医生,你也知道我没有其他的意图,只想尽快见到她。这是一桩对大家都好的事。」
塔查敌不过二人的劝说,还是拨通了吉利安诺位於巴勒莫宅邸的电话。
经转接,又等待了大约十分钟,电话那头才响起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塔查立刻说:「图里!是我,大卫。塔查!复活节一别好久不见呀?」
吉利安诺在脑中搜索片刻才回忆起对方身份:「——噢,塔查医生,晚安,有何指教吗?」
塔查说:「是这样的,我有一桩要紧的事情想和你当面谈,不知道明天你是否有空,我想登门拜访。」
多年刀剑舔血,吉利安诺瞬间警惕,不着痕迹地推诿:「明天我要帮克罗切老爹去北面港口处理事情,你知道的,最近北方佬有点不老实,时常想来干预我们的生意。」
塔查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麦可眼神示意他递过电话。
接过听筒,他用不甚熟练的义大利语一字一句地说:「吉利安诺先生,久仰大名。我是来西西里小住的美国人,今天在萨沃卡附近的庄园发现军用卡车的痕迹。我觉着有必要当面和您说一下这个情况。」
「什麽?!」
吉利安诺震惊两秒,才郑重道谢:「十分感谢你的消息,不知阁下的姓名是——」
「麦可。柯里昂。」
「好的,柯里昂先生。」吉利安诺说得很缓慢,语气因此充满威仪,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是这样的,今晚我的妻子已经入睡,她怀着身孕,我想尽量不打扰她歇息。」
「可以理解。」麦可回答,眼前不禁浮现对方妻妹那张可爱的脸庞。
他的思绪不自觉开始飞远,穿越丰茂的树林丶飘过无垠的旷野,降落在巴勒莫那高耸古老的城墙上。不知是否打扰到艾波洛尼亚休息?她酣睡的脸颊是否带着醉人的红晕?
单单只是想到她,他的内心就泛起一阵莫大的幸福。
「柯里昂先生,」吉利安诺拽回了麦可的神思,「明晚六点,请来贝拉大街5号。你吃得惯鱿鱼通心粉吗?」
*
「之後你就挂断电话了?」
「是的。」
吉利安诺一整晚没有睡好,辗转反侧,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由和富足降临西西里,希望孩子能有漂亮整洁的衣服,男人辛勤劳作能养活家人,女人不用失去丈夫以泪洗面。他为此努力了八年,经历了杀戮丶背叛丶媾和,才勉强换得眼前的局面。但这只是他的目标——让穷人过上好日子——的起点,他坚信这目标终有一日会实现,正如艾波洛尼亚深信他们能改变西西里一样。
但无常的命运总是让他如风暴中的小舢板,纵使坚如磐石,也担心终有一日信念和希望会石沉大海。
正如此刻,情势一片大好,贵族阶层和黑手党头领被铲除了乾净,他们正按照计划给唯一的□□换血,一步一步架空克罗切。结果,他们的农用机器却可能被发现了踪迹?那些豺狼般的丶永不知满足的黑手党一定会来分一杯羹,甚至以此为藉口,像挤葡萄汁一样,从农民身上榨出更多的油水。
吉里安诺忽然说:「要不我现在就去宰了那个美国佬?再把塔查给宰了?」
艾波没好气地说:「然後把克罗切也给宰了?」
吉利安诺兴奋极了:「这正是我想做的,他那豪宅的格局我都摸透了,等我趁夜从西北侧的花园潜入,爬上二楼露台进入卧室,对着他那肥猪般的脑袋就是一枪。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