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的阳光照不透章台宫的恢宏与高阔,千百支人鱼油的烛火经夜不熄,与室外天光融成一团明暗交错的色泽。
姬衡于高台站立,高大健硕的身体拉长出幽邃的影子。仿佛有危机如龙似蛟潜藏未发,却随时要探出身来,拧掉那些反对者的头颅。
他俊眉修目,一双眼静静看着阶下。
秦卿就站在阶下。
她仰着头,与至高无上的帝王对视,脖颈细长如仙人传说中的鹤。
白净顺畅的面颊上是一派坦然与赤诚,漆黑如至纯墨色水玉一般的眼瞳里,所有情绪一览无余。
她微笑且自信的说出那番话,理所当然地深深景仰着人君。
直到姬衡与她的目光相对。
她没忍住,于是笑容又更加深了。
然后静待一会儿后,又再次问道:“陛下,是我哪里说的僭越了吗?”
于是烈焰席卷,浑身热如火灼。
姬衡仿佛听到自己身躯里蓬勃生长的野心与独占天下的霸道,又盯着下方的秦时眼也不眨。
他心脏狂乱的跳。
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不应是在这座静寂的章台宫中听到这番话,而是应该远登泰山,站在中极之巅!
祭天告民,万人俯首。
山呼万岁,始称皇帝。
这样的话、这样的虔心景仰!他本该在万人之上郑重聆听!
他的眼神中抑制着浓烈翻卷如云海般的情绪,但下方一无所知的人仍旧仰面静静回视。
周巨侍立在秦王身侧,能清晰的看到对方宽大袖袍中的指掌不断伸展又紧握,手背指节清筋迸现。
大王的身躯不动如山,但在躯体之下,仍有万丈豪情如火浆翻滚,恒久不息。
他因而也眼神复杂地看向台下秦卿。
对方仍是一无所知的模样,仿佛那些话没甚大不了。
但……
他忍不住又看看姬衡,同样唇角翘起,也跟着说道:“大王,不,陛下,这便是天命所归啊。”
他服侍大王三十年,自觉已足够了解对方。大王有他宽厚不拘小节的一面,同样也霸道专制,不容任何人反驳。
在他之下,人人都只分有用无用,好用不可用。
整个大秦依托着他的霸王之道,政令既出,举国上下有万千刀笔吏奔赴。令出如山细如雨,连庶民都将依令而行,无一处疏漏,也无一人敢反抗。
正是这样的大王,哪怕年已卅六,可至今三公九卿都不敢多提王子一句。
六国遗民纵然时有作乱,可大王如一座巍峨山岳,便是作乱的人,恐怕也没想过能够将之征服击败。
而如今,最善揣摩大王心思的自己,却输给眼前与大王相处没两日的秦卿。
他跟随大王与三公九卿一起勘定【皇帝】名号不知多久,【臣民称皇帝为陛下,皇帝命曰制,皇帝令曰诏……】,种种细节,他比秦卿熟知百倍!
但如今,此时此刻,对方却能脱口而出。
每一声尊称,每一字句,都无一不贴在大王的心中,甚至远比大王自己更加深切。
还有【天子】这个称呼!
自周王称天子后,乃为天下共主!